上海顶尖三甲医院或已进入究极内卷时代——一位交大转行医生的自白

时间:2022-01-24

  从医学院毕业进入交大某附属医院工作近7年后,去年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这座白色巨塔。如果说这些年职业生涯让我体会最深的一点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说出那个最近爆火的词——内卷。什么是内卷?知乎有一个很巧妙的比喻:本来大家都在电影院里坐着看电影,结果有一排人站了起来,后面的人为了不被挡住也不得不站起来,最后所有人都被迫站着看电影。大家都付出了更多的劳动,但却都没有实质获益。

  上海是年轻人的修罗场,无论是996的“打工人”,还是拼命鸡娃的父母,都无法逃避从娘胎里一路卷到退休的命运。而医院由于其特殊性,内卷程度有增无减。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起码从临床、科研两个方面来说,上海顶尖三甲医院已经进入了究极内卷时代,而且内卷还在持续加速。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过去5年以来,全国各行各业的人才几乎全部向北上广深等一线或杭州、成都等准一线城市集中,越来越少的人会选择中小城市的老家。全国的中小城市不仅从经济上被越甩越远,在医疗、教育方面也同样被大城市赢者通吃,科教文卫几乎都被加速虹吸。大城市各行各业全部疯狂内卷,小城市人才流失竞争力下降,对于深陷其中的年轻人来说,大家都不是赢家。

  以东北三省为例,东北医疗教育水平曾经非常辉煌,从东北人在北京医疗圈内极为雄厚的实力中可见一斑。北京大多数顶尖三甲医院的现任院长(北京儿童医院,安贞医院,中日友好医院,北医三院,北大人民医院,医科院肿瘤医院,医科院整形医院的现任院长,甚至北京协和医院连续两任院长)都是东北人。尽管今天东北的百强医院、医学院士数量在中西部地区中同样非常突出,但就连一位来自云南的复旦华山博士都在其公众号中认为东北医疗水平仅和云南或西北地区相近,不免令人唏嘘。虽然东北医学院校曾经雄厚的家底目前还远非这两个地区可比,但随着人口不断流出,未来竞争力进一步被削弱恐怕也是不争的事实。

  东北三省只是一个大家熟知的例子,但事实上全国中小城市有几个能逃得开这种命运呢?当这些外地的医学人才全部铆足了劲扎根一线,上海三甲医院不内卷到爆炸才怪嘞!

  作为曾经的一线临床医生,我对上海顶尖三甲临床工作中加速内卷的现状深有感触。医疗系统中,门诊量和手术量就是医院的GDP,周转率药占比就是医生的KPI,就像国家每年GDP有增长目标一样,医院的年度业务量也只能增不能减,例如,医院要求外科手术量每年必须增长10%,但手术量在床位不扩张的情况下,还是很快就会达到极限。以我以前的科室为例,10年间床位只扩增了30%,但业务量却增加了300%,已经几乎完全饱和。而为了继续提高业务量,顶尖三甲里的临床工作都已高度流水化,很多外科病人的术前检查都在门诊完成,力争入院第二天甚至当天开刀,病人术后尽快出院,能3天出院的绝对不会住到4天。

  而在业务量高压下,科室更是想出了各种“花式操作”,病房床位收满了怎么办?可以收到急诊科啊!床位没住满怎么办?收穿刺的病人住院啊!既能算成单病种业务量,也能拉快周转。如果这种办法也达到饱和了怎么办?这不是还有周末可以利用起来嘛!再不行,高难度耗时长的手术尽量不开,尽量只开周转快的常规手术嘛!而行政科室有时候也趁机添把火,比如医务科看到内科病史写的规范而且归档快,那干脆在医院科室内搞病史质量排名,压缩外科的病史归档时间,达不到的直接院务会通报,使得工作量已经繁重不堪的外科再添负担。

  不止是员工,医院领导其实也面临强大的内卷压力。你以为领导们喜欢逼员工干活,在背后被吐槽吗?显然不是,政绩所需和医院收入当然是两大重要因素,除此之外,医院要吸引经费支持学科建设,要发展扩张,都需要一个数字来证明实力。就像上面所说的电影院理论一样,一旦有一家同档次的医院开始“鸡员工”搞军备竞赛,自己科室躺平,业务量一直掉队,那竞争对手(如同档次科室)马上就会在课题、基金、政策上形成超越,没有文章基金就没有学生,而没有学生就更难有文章基金,若不及时破局,很容易会陷入长期低迷的局面,形成恶性循环。根据我的亲身经历,一个科室从成立到做到全国前三甚至可能只需要10年,而一个科室从全国前五掉到十五甚至继续下滑,甚至都不需要五年。

  相比于临床工作,科研层面的内卷恐怕更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医学院读书的日子已经过了10年,当年在学校的日子真可谓是“两耳不闻科研事,一心只读医科书”,周围的同学几乎都是直到硕士博士阶段才刚刚开始接触科研。而这几年科室新招的学生,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是大一大二就开始接触实验室,甚至有的在进科室之前就已经手握SCI文章一作了。

  虽然都处于医疗圈食物链的顶端,但上海和北京对医生科研的要求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整体而言,上海包括整个南方的顶尖三甲都极为重视国自然基金数量,因此对基础科研的要求远高于北京同档次医院。虽然基金委多次强调不能将国自然与职称晋升挂钩,但现实情况是,上海顶尖三甲不仅升副高的时候国自然是必备要求,很多老牌科室近几年甚至要求必须有国自然青年基金才能留院工作,拿到面上项目才能升副高。更有一些“超级科室”的医生,甚至刚刚留院工作,就要同科室的好几位同龄人一起争夺老板的资源,以便在将来申报国家青年长江、优青等人才项目中占得先机。

  科研要出成果,就必然涉及到大量的利益分配。我曾认识其他科室的一位小医生,导师是科室的一位小老板,一篇做了3年多的实验文章很幸运中了10分的杂志。然而该文章由于没有用到科室主任的任何经费和资源,于是并没有将其带为通讯作者。主任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后面的日子里不断地给小医生穿小鞋,直到把他发配在郊区的分院眼不见为净才算结束,该主任甚至还放出话来:“让一把手沾光的科研才是科研,不然就是白纸!”,震惊四座。当然,碰见这样心胸狭隘的主任总归是小概率事件,但自己的文章在投稿之前被要求更换一作给小老板甚至师兄师姐的情况则是屡见不鲜。甚至在我已经是高年资主治的时候,写的最后一篇SCI的一作还被科室的师兄惦记过。在明确拒绝后,支撑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终于被压垮,我迈出了多年前未敢迈出的一步——转行。跳出来几个月,虽然外面的工作也有诸多不如意之处,但好歹我知道,相比于当小医生的时候命运几乎只能禁锢在一家医院,我有了更多双向选择单位、老板和薪资的自由。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曾经写到:“林中两路分,可惜难兼行”,无论内卷与否,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无论是追求功成名就,还是内心的平静和幸福都是自己的选择。祝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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